積雲不散，太陽擋在雲後，賣力地發光發熱。

清晨的空氣被蒸得格外悶熱。

跑完五公裏，耗時四十二分鐘，辛真看向跑步機計時器，比剛來時進步少許，但還遠遠不夠。廚師這份工作是體力活，現在這具身體養尊處優太久，光是站著顛勺炒幾道菜都會疲倦。

空氣悶熱，虛汗涔涔，辛真在早餐的黑咖啡裏加了冰塊，調制成冰美式，一口下去整個人都活泛起來了。

吃完早餐，往保溫杯裏裝滿一杯冰美式，提前出門。

她有預感，今天有場硬仗要打。

向五味鋪預定了一批特殊調料，約好早上到店裏提貨。

剛走進店門口，濃郁的植物果酸撲鼻而來。不大的店面內陳放七八口大瓦缸，缸面被幾層棉布裹住圈上塑膠蓋，兩邊木架上擺放了一排玻璃罐，整只白蘿蔔、成捆長豆角、山形竹筍等各色食材被酸酵在罐裏。

食物的氣味有種特殊本領，可以將人一秒拉回記憶裏的場景。

辛真想起自己曾經滿世界跑遍，在西南地區某個炙熱的午後，嘗到人生第一道酸野，令人口水直流的美味。

一位四十多歲風韻尤盛的女人從店裏走出來，招呼道：“美女，想買什麽？”

“老板，我來取貨。”辛真摘下墨鏡。

“你是辛小姐？”

前兩天，有個電話打來預定幾種酸制調料，細節到果子腌制的年份都做了要求，老板一聽就是行家不敢怠慢，費了好些功夫調貨。

這個城市匯聚著大江南北的人，但喜好吃酸仍是少數，店鋪生意並不好做，新客上門老板自然是熱情。

“你訂的貨，我都封裝好啦。”老板指著桌子上放著的幾只酸水罐子。

白乎乎的酸筍、皺皮的酸梅、小塊堆疊的酸姜、瓣瓣分明的酸藠頭，紅黃兩色酸辣椒，還有一味陳年鹽漬鹹檸檬。

辛真擰開鹹檸檬罐，用竹簽挑起一顆，輕輕咬，酸鹹味直沖腦門，頃刻間皺眉皺眼，腌足五年的檸檬就是這個味！

嘗過幾樣酸野，味道都對，辛真露出滿意的笑臉，今晚的新菜搞定百分之五十，剩下的就是手頭功夫了。

買好材料回到真拾小館，已經是下午。

周樂從市場提回今日食材，在案頭處理做準備。教過的幾樣菜式材料，他已經可以獨自完成準備工作。洗切好的蔬菜，整齊碼放，肉類放在冰櫃，等辛真調制。

洗幹凈手，辛真打開冰箱，拿出一只處理幹凈的白皮鴨，檢查皮下脂肪的肥瘦程度。

白皮鴨斬切成小塊，放兩勺鹽，半勺糖，一杯米酒，少許醬油，戴上手套抓勻，放入保鮮層腌制。

另外還有幾樣常規主菜，每天都需要重覆同樣的準備工作。

時鐘走到下午五點，又到了營業時間。

兩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女孩，對比著手機導航，站在院子門外再小聲議論。

“真的這裏嗎？我感覺不太像誒。”

“肯定是這兒，你看招牌上寫——真拾小館。”

“那我們待會兒要進去嗎？”

“芝芝你可別慫啊，說好了要在群裏直播，大家都等著看呢。”

單肩背書包的女孩，明顯主意更大些，她仰頭往院子裏瞧，透明玻璃墻映出兩個穿廚師服的身影，扯著身邊同伴的校服衣角，興奮道：“你看，那不就是嗎？哼，就讓我現場來揭穿陰謀吧！”

兩人走進餐廳，時候還早，裏面沒有其他食客。

“歡迎光臨，請隨便坐。”

周樂招呼道，給兩人遞菜單，辛真站在食客對面的操作臺，低頭準備材料。

那個名叫芝芝的女孩，用菜單擋住臉，小聲和同伴說：“真的是她誒，真人比上鏡還好看。”

“咳咳，正經點，我們是來看臉的嗎？不，我們是來打假的！”女孩把書包往地上一放，仔細查看菜單：“我就不信她會做這些菜，說不定是拿個料理包加熱端上來。”

“還是嘉嘉聰明，明星也太好賺錢了，料理包都敢標三位數。”說著，芝芝用手機拍下菜單價格，往微信小群裏發。

操作臺這邊的辛真對議論聲充耳不聞，拿出冰箱裏腌制好的鴨肉，熱鍋入油，將鴨肉、生蒜一起下鍋煸炒，慢慢將鴨肉皮下脂肪煸炒出來。

今天的鴨子確實肥美，就是肥油太多，任由留在肉裏會影響口感。

鴨肉的水份蒸發後，油脂慢慢滲透出來，待鍋中鴨油聚滿一層，放入切成絲的酸姜、酸筍，切碎的酸藠頭、酸辣椒、酸梅、山黃皮，熱油爆香酸味調料，沁人心脾的香味飄散出來。

“好香啊！什麽味道？”

正在微信群裏實時匯報戰況的嘉嘉，被香味吸引，視線離開手機，看到辛真正握著鍋炳顛勺翻炒。

趕忙在群裏打字：【臥槽，她真的在做菜。】

【快拍下來，我們看看！】

【我不信，請用視頻說話。】

【朋友們，冷靜！眾所周知顛個勺並不難，做事要看結果，我打賭肯定很難吃。】

【你們點菜了嗎？嘗嘗怎麽樣，一定要點她做的。】

……

微信群裏啪啪幾十條討論刷屏。

芝芝被香味勾住，放下手機問道：“這是什麽菜啊？”

“風味檸檬鴨。”辛真聞聲擡頭，笑臉親切看向兩個女孩，補充道：“今天的新菜。”

微信群裏得到嘉嘉同步的菜名，討論炸了鍋：

【她是在嘲諷我們檸檬精嗎？】

【我覺得是……】

【前線戰友不要慫，懟回去！@嘉嘉@芝芝】

鴨油燜炒酸野的香味陣陣襲來，勾得人口舌生津食欲大漲，芝芝和嘉嘉無視群消息，互相對望一眼，電光石火間異口同聲道：“我們要一份！”

辛真往鴨肉鍋裏註入熱水，肉質蛋白隨著滾沸呈現出渾厚湯色，蓋上鍋蓋繼續燜。

空閑的功夫，將陳年鹹檸檬切開去籽，剁碎，待鍋中水份蒸發差不多，放入鹹檸檬，加大火勢翻炒，湯汁收縮濃稠，完全鎖進鴨肉裏。

風味檸檬鴨就做好了。

一盤新鮮出鍋的風味檸檬鴨放在兩個女孩面前，她們甚至忘記要拍照留存，肚裏的饞蟲慫恿著她們握起筷子，大口吃肉啃骨。

從未體驗過的風味，各種腌制過，微發酵和重發酵的植物被巧手混合成協調比例，煸入肉質醇香的鴨肉裏，酸味主調卻不強勢，微辣伴奏，鮮甜托底，像是一只演奏多年的四重奏樂隊，不能用一種味道/聲音來形容它，非要用一個字來定義，那就是：爽！

鴨肉被煸炒掉油脂後，咀嚼起來肌理分明，並不幹柴，夾起一塊腿骨輕咬，肉塊脫離，輕松落入嘴裏。

這只游水長大的鴨子，匍匐在稻田裏，與田埂間的野生藠頭相會，路過淤泥攪起的山姜竹筍，最後在矮矮的檸檬樹下棲息，自然萬物的排列組合，如同夢幻般奇妙瑰麗。

芝芝完全沈浸在檸檬鴨的美味裏，心裏美滋滋哼著小曲，酸爽鮮辣，吃得額頭微微出汗。

“O!M!G！太好吃了！”嘉嘉舉著啃完的鴨腿骨高呼：“姐姐，你是我的偶像！”

“我宣布，從今天起，你就是我本命！沖這只檸檬鴨，我要為你打投！”

“我也是我也是，只要姐姐繼續煮鴨子，我也要給姐姐打投！”啃完最後一塊鴨肉的芝芝，拍著胸脯保證。

小女孩的情感，愛憎分明，一旦發現她以為的不是她以為的，就能馬上調轉方向見風使舵。

少年人脾性就是這點好。

第一次被小女孩當面直白地崇拜，辛真臉紅靦腆地笑了，舉起雙手比劃愛心，叮囑道：“謝謝你們，不過不要把精力放在我身上了，好好學習才是正經事。”

桌底下，芝芝扯著嘉嘉的衣角：“她好美！笑得我心都酥了！”

嘉嘉抱著書包，手掌輕搭胸口：“嗯，我摸著良心同意。”

掉線許久的嘉嘉在群裏同步道：

【姐姐超棒，不僅廚藝一流，還叫我們好好學習！】

終於上線的芝芝：

【姐姐說學習才是我們的正經事！】

其他群友：

【你們兩個怎麽回事？】

【WTF被洗腦了？】

【手機被搶了，是本人嗎？發個語音】

嘉嘉和芝芝對視一眼，拿起手機對著收音器：【是本人，我們黑轉粉啦！】

【就為一盤鴨肉？不至於吧】

【那小妖精給你們灌迷湯了？】

嘉嘉：【以後不許說姐姐壞話，不然我跟你急！】

-嘉嘉已退群-

芝芝：【我也是，跟你急！】

-芝芝已退群-

傍晚夕陽斜照，摩天寫字樓裏的白領魚貫而出。

秘書李利快步走在公司長廊裏，手機畫面顯示靜音著一個燙手的電話。

他敲開高層例會的會議室門，走到長桌端頭，俯腰低聲向座上男人匯報：“老板，霍老爺讓您今晚回家吃飯，你在開會手機沒打通，讓我務必轉達。”

霍一白從項目決策裏分神出來，擡手看表盤，指尖輕點：“和老爺子說，我有約了。”

李利冷汗：“這次說約誰？”

“他會知道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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